“没事的。”
瑞瑞皱着眉头，眼神空洞。
她咬着指甲，思索着什么——
“你先顾好你自己。”
——勉强的笑容。
二十分钟前，通过暮暮的手机，我向瑞瑞简短的描述了发生的事情。
被暮暮搀到住宅区时，瑞瑞已经完成了初步的应急联络。
“等吧，”
她说，
“接下来不是我们能够干预的。”
……
我回到房间，拉起裤脚，查看右侧的脚踝——
却无法将靴子脱下来。
整只脚踝肿胀得相当厉害。
像吃到蘑菇的马里奥。
和左脚并在一起显得异常违和。
阿杰担心的望着这边。
“疼不疼啊？”
“止过痛了。”
“好好的，干嘛要爬上去呢……”
“发神经呗。”
右手肘部的衣服完全穿口。
很深的血窟窿。
弯起来能见到里面的骨头。
“呜……”
阿杰扭开视线，同理心的作用下，她使劲揉搓自己的手臂。
是撞到什么了吧，树桩边沿或者石块突起，
——从工厂跳下时，着地的是右边身体。
这下铁定手术室了，没有保守治疗的可能，也不存在任何侥幸。
等待我的将是漫长的康复期。
想到这里——
整个人都灰暗了。
……
一同灰暗的还有萍琪。
独自站在房间角落，
仰起头，努力瞪着眼睛。
几秒前，她烦躁的尖叫，踢打墙壁，
口里不断重复，
看不到，看不到，为什么看不到。
她无法“看见”云宝。
她的随机视线没有移去她想看到的地方——
在她真正需要的时候，她的能力无法派上用场。
我理解那种荒唐。
“它不是你的朋友。”
我是说，萍琪的眼睛。
它给萍琪带来的麻烦远远超过偶尔的帮助。
不要向它祈祷，它听不到。
“算了。”
不如意事十之八九。
习惯就好。
……
“理论上，不会有事。”
瑞瑞这样说道。
“那里，”
她犹豫着，还是告诉了我——
曾经被用来保护某类人，那栋建筑，在很多年前。
某类人？
云宝也算某类人之一。
所以？
所以运气好的话，那些防护措施还在运行。
“理论上，”被咬到失去血色的下唇轻微颤抖，“不会有事。”
比起我，瑞瑞更像是在安慰自己。
“谢谢你。”
她盯着我的伤口——“你很勇敢，至少。”
她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只看起来相当前卫的枪型注射器。
“打一针就不痛了。”
我扫过注射器里的液体，问她为什么携带这种东西。
“我的工作性质。”
“工作性质？”
“我照顾孩子，某些特殊的孩子，她们偶尔会有一些不舒服的反应，”注射的动作相当娴熟，“这些不过是常备用品。”
我抬手。
起效极快——
炙热与刺痛果真离我远去。
……
十点半左右，医院的车来了。
阿杰小心的抱起我。
“总是麻烦你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
她又看了我的脚踝，有些心疼的红了眼睛——
“为什么要跳下去啊……你笨的吗。”
“当时没有别的选择。”
可能有，
但我并不聪明。
或许我只是找个理由牺牲自己也说不定。
人总得陶醉点什么。
“阿浅，”
“说，”
“其实你……人挺好的。”
“……”
我不知该怎样回答。
很少有人这样夸我。
想对她笑，但无论如何也弯不起嘴巴。
阿杰低下头——
“帮不上什么，对不起。”
“别道歉。”
……
阿杰陪我上车。
前往医院的路上，她一直握着我的左手。
救护车开上直道，
迎面而来的是刺眼的车头光——
许多模样统一的大型车辆，裹着黑沉的钢皮，排着长队，呼啸着驶向我们离开的地方。
是第二批救援。
第一批已于半小时前抵达，乘坐发出巨响的直升式运输机。
像那些轰隆轰隆的电影。
“阵势真大。”
是她们如此重视云宝，还是情况真的很糟，
——我不想知道。
所有车辆的侧边漆着统一的标识——
展翅鸟。
圆形的外框里，它骄傲的张开双翼。
是什么公司吧。
标识的下方有简短的英文缩写。
“就是‘城医’啊。”
——阿杰说你居然不知道。
“成衣？”
“城市医疗集团。”
好像在哪听过。
“瑞瑞就是城医的呀。”
而且，
“我们的很多日用品也是她们提供的，
等我们毕业了——”
透过车窗，阿杰望着对面车道上对向行使的车辆，
“我们也会去那读国防。”
……想起来了。
云宝也这么讲过。
18岁，高中毕业，去一个什么集团，光明的未来，有保障的生活。
没有升学压力，不用努力读书。
确实是这个名字。
城市医疗。
我想再看一眼作为标识的展翅鸟——
车队已经错身驶离。
路灯掩映在道旁高大的冬青树下。
远方，
一片稍显明亮的星星与扁平的山体连在一起，又矮又低。
……
“不会就这么结束的。”
阿杰说。
我也如此希望。
习惯离去的人不会习惯回来，反之，我很难想象只有我的309——
隔着床栏看不到那头乱发中的彩色旋涡，听不到靠近头顶的均匀呼吸。
把手伸过去，摸到小脑袋的瞬间被会五根指甲死死掐住。
“她不吹头的你知道么。”
——云宝很少吹头，总是等着它们自己干掉。
有时会故意在我面前左右甩头，把水珠弄到我的身上。
我说你是狗吗，她就很气，你才是狗，然后改成前后甩头。
我猜我很难判断一个人是否真的走进我的生活——
除非她就此离开。
而我终究悲观脆弱——
从未对任何人的离开做好准备。
尽管在我心里，
云宝已经被判下死刑。
以最坏的结果考虑事情，这样，出现的任何转机都将成为一种幸运。
……
云宝本人并不相信存在所谓的报应。
如果人的每项行为都被记分——
偷窃2分，杀人10分，强*奸翻倍……
达到某个峰值——
30，
也许40分。
就会触发一个法则或者定律，用意外的方式把你弄死。
可惜我并不相信世界存在一种公平。
云宝自己的说法——
有报应的话还要警察干嘛。
……
汽车减速，右行，驶入市区——
看不到星星了。
取而代之的是满目霓虹，鳞次栉比。
老实说，
光污染下的城市色彩并不比漫天星斗差。
“人类很伟大。”
我自言自语。
所以，云宝没问题的。
我试着握拳。
发现我的右手像不听使唤的废旧零件——有三根指头不论如何也无法握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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